岑逸飛〈歷史人物評價〉

岑逸飛〈歷史人物評價〉。《明報》1999年10月8日

 

      評價歷史人物，需要史識。例如評價商鞅，便頗引起爭論。該頌還是該貶?二千多年前的人物，年代久遠，首先就存有文獻上的困難。《史記‧商君列傳》應是可信的。現存的商鞅著作，有人認為是偽託。是否偽託，那是考據家的工作。但評價商鞅，其實還可參考其他旁證，作出推斷。

 

      評價歷史人物，宜從大處著眼，而不是針對小節。商鞅應否接受高官厚祿為秦國服務，為何不懂自保預謀後路而作法自斃等等，都是小節。至於司馬遷說，商鞅天資刻薄人也，並不要緊，最重要是他的施政成績，對後世有何影響，這才是客觀的標準，而不應「因人廢事」的。

 

      明末歷史家王船山論史，明白指出：「有一人之正義，有一時之大義，有古今之通義」，所以要視乎當時實際情況，及與後世的因果關係。像秦始皇，人人罵其焚書坑儒，而王船山卻力讚其廢封建立郡縣之，舉謂「秦以私天下之心而罷侯置守，而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，存乎神者之不測有如是夫!」這就是歷史的弔詭。

 

      中國歷代多是好行小慧的小儒主政，法家人物都受批評。難怪民國時章太炎慨嘆：「商鞅之中於讒非也二千年!」實則法家人物分為兩類，前期法家如管仲、李悝、商鞅等，真的是推崇法治;後期法家如慎到、申不害、韓非，才在法之外加上術和勢，特別是「術」，指的帝王的權術，促成了中國政治的墮落，也使中國人變成了最懂權術的民族，至今不改。今日中國的所謂法治，不過是權術政治!

 

      評價商鞅，我看仍是可頌的。商鞅之於秦孝公，猶管仲之於齊桓公，兩人都是大政治家。管仲教齊桓公「尊王攘夷」，商鞅則大搞政治和經濟改革，推行縣制及廢井田開阡陌，這是了不起的成就。真正的政治家是不搞陰謀詭計的，韓非罵商鞅：「無術以知奸」(《韓非子‧定法篇》)，卻不知這正是商鞅的優點!